游走在华美与灵动之间——从《幻城》的变异修辞看青少年语言创新

2022-11-23

2003年以来, “80后”作家郭敬明和他的写作不断成为校园、媒体、文坛、乃至社会争论与言说的热点。其成名作《幻城》以轻灵浪漫的幻想、扑朔迷离的情节、温和忧伤的基调, 宏大唯美的叙事征服了大批年轻读者, 使得一度纸贵洛阳。年轻的郭敬明凭借着自身对于语言巫术般的建构, 组织了一场语词的盛典, 赋予了文本“飞翔的快意与美感”[1]。连北京大学教授曹敬轩先生也感叹:“小小年纪, 对语言何以有如此出色的悟性和如此轻松的驾驭能力?”[2]。

那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语词特点造就了《幻城》的成功?我们认为, 主要源自美学中的一个基本原则——艺术反常, 或曰变异。郭敬明依托奇幻主题, 在语言规则许可的范围内超越常规, 追求意象与意境的玄幻色彩, 收获新奇灵动的美学效果。

1 超常搭配

词语间的搭配既受语法规则的制约, 同时也收语义的制约, 打破语法或语义的惯例强行将两个语词嵌合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超常短语。[3]本文探讨的超常搭配是从句本位的视角解析作品中句子成分之间的变异搭配。

1.1 主语和谓语的超常搭配

(1) 莲姬的笑容荡漾开来, 倾国倾城。

(2) 那些死去的亡灵在天空之上绽放成恍惚的涟漪, 他们在我的耳边说话, 微笑, 黯然神伤。

(3) 往事起伏在他浑浊的目光中。

“笑容”如水纹一样“荡漾”开来, 给人以动态的画面感受, 仿佛让读者“看”到了莲姬的表情, 正如电影中的人物面部镜头特写, 给人以极强的现场感和画面感;“亡灵在天空之上绽放成恍惚的涟漪”, “绽放”一词写出了“亡灵”的飘渺诡异, 同时, “亡灵”和“涟漪”又都是转瞬即逝的, 用“绽放”连接, 突显奇异、凄美的氛围;“往事”的“起伏”则表达了人物内心的波涛汹涌——前尘的恩怨, 命运的轮转尽在其中, 带给我们的是温柔的感动和有力的震撼。

1.2 谓语和宾语的超常搭配

(4) 尖锐的枯枝刺破苍蓝色的天空。

(5) 谁知道那飞扬的长袍和闪电般的剑锋下, 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

(6) 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依然在编织着如梦的歌舞升平, 那些快马平剑的少年依然奔驰在空旷的风尘之上苍穹之下蓦然回首来路的凄惶与悲壮……

例 (4) 的景物描写就像一幅静物素描, 苍凉悲怆的气氛饱含其中, 而枯枝“刺破天空”又显示出一种张扬的力量, 暗示着故事的发展脉络;例 (5) 中“埋葬”与“目光”的搭配奇特但默契, 描摹了朝代更替、日月轮回中的侠骨柔情, 展现了宏大构架下的动人细节;例 (6) 中, “编织”的是“歌舞升平”、“蓦然回首”的是“凄惶与悲壮”, 形容词在本句中做了宾语, 作为全景式的总结性话语造就了诗歌般的语言感受。

1.3 修饰语和中心语的超常搭配

《幻城》的句子中, 修饰语和中心语的超常搭配彰显了作者细腻的情感体验、丰富的想象, 和对情感、想象细致到位的描摹刻画。文本中, 变异的修饰语体现出两大突出特点, 一是具象化, 即使用可知可感、具体形象的语词去修饰抽象化的事物、概念, 以达到新颖、贴切的修辞效果;二是修饰语的情感化, 即通过带有拟人化感情色彩的语词描绘事物, 使其富有人的灵性, 更为传神地表达事物状态, 并与作品的奇幻色彩相统一。

修饰语的具象化

A:定语的具象化

(7) 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嚣。

(8) 然后感到一阵一阵尖锐的忧伤从心脏上划过。

(9) (飞鸟) 凄凉而破裂的鸣叫在苍蓝色的天空上拉出一道一道透明的伤痕。

(10) 我听见血肉模糊的声音, 沉闷如同黏稠岩浆汩汩流动。

(11) 只是还没有长满柳絮, 没有开始飘零出一片一片的伤感和颓败。

(12) 那些前尘往事破空而来, 席卷了我梦境中那些安静站立的记忆。

(1 3) 那个地方是一大片耀眼得如同清澈的阳光的金色麦田。

上述七例中“起伏的喧嚣”、“尖锐的忧伤”、“透明的伤痕”、“血肉模糊的声音”、“一片一片的伤感和颓败”、“安静站立的记忆”、“清澈的阳光”都是定语与中心语变异搭配的典范。乍看起来似乎荒谬怪诞, 实则恰切生动。喧嚣嘈杂此起彼伏, 正是凡世的真实描绘;“尖锐的忧伤”是由于主人公卡索想到亲手杀死了弟弟释, 作品中, 卡索也为此一生沉溺在痛苦中, 这种忧伤怎能不“尖锐”?天空中“透明的伤痕”体现着作品唯美的格调, 同时也暗示着人物的悲剧命运;“血肉模糊的声音”背后该是多么惨烈的景象, 作者却故意回避景象而仅仅描绘声音, 将想象的空间全部留给读者, 反而更渲染了杀戮的残忍和牺牲者的悲壮;“伤感和颓败”像柳絮一样都是“一片一片”的, 都是飘零而落的, 积攒在心中, 似乎全部可触可见了;记忆原本“安静站立”, 悄然存在于脑海的深处, 不声不响、默默无言, 却被前尘往事席卷、颠覆;阳光本是无色的, 一个“清澈”却让我们看到了它的净透和明亮, 如水一般, 让人感觉好像可以用手掬起一捧似的。

B:状语的具象化

(1 4) 我听到释的亡灵在天空很高很高的地方清亮地歌唱。

(1 5) 水光凌乱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亡灵的歌唱本来无从把握, 而“我”却用了“清亮”一词, 给人感觉像是听到童声一样单纯、动听、明亮的声音, 体现了卡索对弟弟至真至纯的兄长之情, 也表现出聪慧诡谲却为了哥哥不惜一切的樱空释, 生命中的本真和善良;水光闪烁不定, 照在人脸上也必然是忽明忽暗, “凌乱”一词不仅恰倒好处的描绘了水光的特点, 更表达出作品中的人物内心对进入神秘莫测的幻雪神山的不安和焦虑。

C:补语的具象化

(1 6) 风吹动着她银白色的长发和白色魔法袍, 翩跹如同绝美的舞步。

(17) 阳光如碎汞满地奔跑, 野花绚烂得无边无际。

例 (1 6) 的意境轻灵柔美, 宛若一曲动人的笙歌, 行云流水、舒缓从容, “绝美的舞步”形容女孩死时秋叶般的凄美, 强烈的视觉化效果使读者极易进入文本的情感世界;例 (1 7) 一个“无边无际”将野花的绚烂渲染得淋漓尽致, 蒙太奇式的画面组接、跳转带给读者强烈的影视效果。

A:定语的情感化

(18) 放肆绽放的莲花。

(19) 他的嘴角有温柔的弧度。

(20) (卡索) 脸上有落寂的月光。

上述三例中莲花、弧度、月光都被赋予了“人”的感情色彩:莲花是樱空释的鲜血幻化而来, 然而红莲的色彩又和敌族“火族”的颜色相一致, 作者似乎只有用“放肆”这个词才能表达出红莲开放时的恣意和绚烂, 才能映射出卡索复杂的心理感受;“温柔的弧度”形容星旧微笑时的样子, 这是星旧的第一次微笑, 作者借卡索之口描述其“嘴角有温柔的弧度”, 事实上是为了刻画星旧“温柔”的内心;卡索由于失眠独自一人站在宫殿的房顶上, 茫然、孤独、寂寥, 还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 其实是“月光映在卡索落寂的脸上”, 而作者却将它写成“脸上有落寂的月光”, 使句子更富有诗歌的韵味。

B:状语的情感化

(21) 樱花残酷地飘零。

(22) 大风凛冽地吹过去, 樱花放肆地颓败。

(23) 天空突然狠狠地黑下来。

例 (21) 至例 (23) 三处均为景物描写, 作者通过“残酷”、“放肆”、“狠狠”三个词语与“飘零”、“颓败”、“黑下来”的分别搭配来暗示环境的险恶与不测, 收到了较为理想的表达效果。

2 超常组合

《幻城》中, 郭敬明偏爱用联合短语表情达意, 似乎单一的词语总是不足以描摹事物的情形和状态。而这些看似由作者临时组合的联合短语, 实际上是有其内在的联系的。

(24) 笑容明亮而单纯。

(25) 樱花在她们身边缓缓飘落, 如同那些华丽而奢侈的梦境。

(26) 声音破碎可是嘹亮。

(2 7) 我知道您内心有很多被掩埋掉的感情, 破裂而又激越。

(28) 喧嚣而明亮的生活。

(2 9) 时光残忍而空旷地跑过去。

例 (24) 和例 (25) , 笑容明亮而单纯, 梦境华丽而奢侈, “单纯”和“奢侈”其实是对“明亮”与“华丽”的进一步阐释;例 (2 6) 至例 (2 8) 中“破碎可是嘹亮”、“破裂而又激越”、“喧嚣而明亮”则暗含着语意的转折;例 (29) 是主人公在回想身边的臣子一个个死去的时的情景, 无论是“残忍”还是“空旷”实际上都是卡索此刻的内心体验。

超常组合的联合短语充分且适切地表达了作者创作时的心灵体验, 也为小说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刻画、环境的描写、气氛的渲染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3 语素更替

作品中, 作者还通过更换语素构成新词, 构造唯美精致的幻想意象。

(30) 草地无边无际地温柔漫延, 离离的野花一直烧到天边。

(31) 人鱼唱晚人鱼唱月

例 (30) 中“蔓延”写做“漫延”是为了和后文的“烧”字相互呼应, 小草温柔似水, “漫延”到天际, 而野花娇艳如火, 燃烧到天边, 两组意象组合在一起, 显示着神秘的美感;例 (31) 中的“人鱼唱晚”是从“渔歌唱晚”演变而来, “人鱼唱月”又从“人鱼唱晚”中完成了又一次的蜕变, 这三个词的共同特点就是都体现着幽远、和谐、含蓄、宁静的古典美。人鱼是小说中特殊的意象, 有着倾国倾城的外貌和最为纯正的贵族血统, 将这样一群美丽的女子置放于这样的意境之中, 使我们不由自主地要跟随作者的笔调去探寻这如幻觉般美妙的景致了。

郭敬明在《幻城》中的语言实验无疑是成功的, 整部作品如同一部美伦美奂的漫画, 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感官刺激。语言的变异适应了作品的奇幻色彩, 带来了文字的纯净飘逸与风格的轻灵浪漫, 带来了绚美的画面和理性的哲思, 带来了温柔凄美的感动和气势磅礴的情怀。这使我们不由得又一次感叹:文学归根结底还是语言的艺术!

《幻城》出版后, 迎来了无数青少年读者的赞叹与追捧, 那么, 在当今建设和谐语言生活的背景下, 透过《幻城》, 透过郭敬明, 我们还应当进行哪些更深层次的思考呢?

在当下, 大量的新词新语涌入我们的社会生活, 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更为新奇语汇的传播提供了空前的便利。许多青少年以语言的怪异独特为时尚, 以打破语言常规为骄傲, 弃语言规范于不顾, 随心所欲的生造语词、破坏语序、打乱语言规则。其实, 青少年追求语言的特立独行、新鲜灵动本无可厚非, 但是, 无序的、杂乱的、随意的语言又如何满足正常的社会生活需要, 更何谈支撑起民族文化与时代精神的传承?所以, 对于青少年的语言创新实践, 我们应当针对其心理特点, 在鼓励、支持的前提下, 进行合理的规范和引导。其中, 重要途径之一就是寻找其乐于接受的语言样板和语言导师。正如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李宇明司长所说:“语言现象错综复杂, 语言观念渐趋多元……但我个人觉得, 少点清规戒律和语言“警察”, 多点语言样板和语言导师, 社会语言生活的质量就会不断提升, 社会语言生活就会和谐健康。”[4]

事实上, 郭敬明作为其绝大部分读者的同龄人, 他的创作为青少年提供了语言创新的范本。他在作品中使用的变异手法是基于自身细腻的情感体验和对语言极强的感悟能力, 是遵守基本语言规则的前提下的大胆突破, 是带着镣铐的舞蹈, 是学养、才情、和创造力的集中体现。语言文字工作者应当抛弃枯燥生硬的说教, 以传神生动的文本使青少年感悟汉语的魅力, 更要使他们懂得, 语言是一个民族民族文化与价值观念的载体, 对母语的深沉热爱代表着对自己国家历史的尊重和对自己民族价值观念的操守。

社会的和谐呼唤着语言的和谐, 语言生活的健康规范又是和谐社会的重要方面。从这个意义上说, 我们期待着青年学子中出现更多的“郭敬明”, 凭借古老而又年轻的汉语, 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富有魅力的叙述, 以真诚的口吻、自信的语言记载着对友情、对亲情的眷恋, 对纯真、对美好的向往, 对人生、对世界的体验;期待着他们依靠永远不老的美丽中文, 承载民族语言规范与和谐的精魂, 传承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和崭新的时代精神!

摘要:本文从分析“80后”作家郭敬明的成名作《幻城》入手, 指出其成功之处在于语言的变异, 并以此为切入点分析了郭敬明创作中的变异修辞手法, 主要包括超常搭配、超常组合、语素更替三类。郭敬明的《幻城》为青少年进行语言创新的实践活动提供了较好的语言范本, 而规范青少年的语言创新活动又是构建和谐语言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幻城》,变异,语言创新

参考文献

[1] [2]郭敬明.幻城[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 2004, 9, 2.

[3] 江南, 丁洁琼.论商标语言的变异性[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6, 4.

[4] 人民日报, 2007, 1, 12,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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