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秦观 鉴赏

2024-08-25

踏莎行 秦观 鉴赏(精选8篇)

篇1:踏莎行 秦观 鉴赏

踏莎行秦观词作鉴赏

【作品介绍】

《踏莎行·郴州旅舍》是宋代词人秦观的作品。此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作者初抵郴州之时。词人因党争遭贬,远徒郴州(今属湖南),精神上倍感痛苦。词写客次旅舍的感慨: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全词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失意人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对现实政治的不满。

【原文】

踏莎行⑴·郴州旅舍⑵

雾失楼台⑶,月迷津渡⑷,桃源望断无寻处⑸。可堪孤馆闭春寒⑹,杜鹃声里斜阳暮⑺。

驿寄梅花⑻,鱼传尺素⑼,砌成此恨无重数⑽。郴江幸自绕郴山⑾,为谁流下潇湘去⑿?

【注释】

⑴踏莎行:词牌名。

⑵郴(chēn)州:今属湖南。

⑶雾失楼台:暮霭沉沉,楼台消失在浓雾中。

⑷月迷津渡:月色朦胧,渡口迷失不见。

⑸桃源望断无寻处:拼命寻找也看不见理想的桃花源。桃源:语出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指生活安乐、合乎理想的地方。无寻处:找不到。

⑹可堪:怎堪,哪堪,受不住。

⑺杜鹃:鸟名,相传其鸣叫声像人言“不如归去”,容易勾起人的思乡之情。

⑻驿寄梅花:陆凯在《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这里作者是将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

⑼鱼传尺素:东汉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另外,古时舟车劳顿,信件很容易损坏,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美观而又方便携带。“鱼传尺素”成了传递书信的又一个代名词。这里也表示接到朋友问候的意思。

⑽砌:堆积。无重数:数不尽。

⑾郴江: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湖广》载:郴水在“州东一里,一名郴江,源发黄岑山,北流经此……下流会来水及自豹水入湘江。”幸自:本自,本来是。

⑿为谁流下潇湘去:为什么要流到潇湘去呢?意思是连郴江都耐不住寂寞何况人呢?为谁:为什么。潇湘,潇水和湘水,是湖南境内的两条河流,合流后称湘江,又称潇湘。

【白话译文】

雾迷蒙,楼台依稀难辨,月色朦胧,渡口也隐匿不见。望尽天涯,理想中的桃花源,无处觅寻。怎能忍受得了独居在孤寂的客馆,春寒料峭,斜阳西下,杜鹃声声哀鸣!

远方的友人的音信,寄来了温暖的关心和嘱咐,却平添了我深深的别恨离愁。郴江啊,你就绕着你的郴山流得了,为什么偏偏要流到潇湘去呢?

【创作背景】

此词为作者绍圣四年(1097)作者因坐党籍连遭贬谪于郴州旅店所写。当时作者因新旧党争先贬杭州通判,再贬监州酒税,后又被罗织罪名贬谪郴州,削去所有官爵和俸禄;又贬横州,此词作于离郴前,

元v六年(1091年)七月,苏轼受到贾易的弹劾。秦观从苏轼处得知自己亦附带被劾,便立刻去找有关台谏官员疏通。秦观的失态使得苏轼兄弟的政治操行遭到政敌的攻讦,而苏轼与秦观的关系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人认为,这首《踏莎行》的下阕,很可能是秦观在流放岁月中,通过同为苏门友人的黄庭坚,向苏轼所作的曲折表白。

【赏析】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 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诗经·魏风·硕鼠》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

综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持论未免偏颇。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

名家点评

王国维《人间词话》: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

王士祯《花草蒙拾》:“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千古绝唱。秦殁后坡公常书此于扇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高山流水之悲,千载而下,令人腹痛。

黄苏《蓼园词选》:少游坐党籍,安置郴州。首一阙是写在郴,望想玉堂天上,如桃源不可寻,而自己意绪无聊也。次阕言书难达意,自己同郴水之自绕郴山,不能下潇湘以向北流也。语意凄切,亦自蕴藉,玩味不尽。“雾失”、“月迷”,总是被谗写照。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写羁旅,哀怨欲绝。起写旅途景色,已有归路茫茫之感。末引“郴江”、“郴山”,以喻人之分别,无理已极,沉痛已极,宜东坡爱之不忍释也。

王方俊《唐宋词赏析》:这首词层次极为分明。开头两句都以对句起,都是平叙;中间第三句一顿;末两句是中心所在。虽是小词,用的是慢词作法。

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

【作者介绍】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市)人。北宋词人,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合称“苏门四学士”。元丰八年(1085年)进士,初为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v初苏轼荐为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哲宗时“新党”执政,被贬为监处州酒税,徙郴州,编管横州,又徙雷州,至藤州而卒。其散文长于议论,《宋史》评为“文丽而思深”。其诗长于抒情,敖陶孙《诗评》说:“秦少游如时女游春,终伤婉弱。”他是北宋后期著名婉约派词人,其词大多描写男女情爱和抒发仕途失意的哀怨,文字工巧精细,音律谐美,情韵兼胜。代表作为《鹊桥仙》(纤云弄巧)、《望海潮》(梅英疏淡)、《满庭芳》(山抹微云)等。有《淮海集》。更多古诗词赏析内容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www.xigutang.com)

篇2:踏莎行 秦观 鉴赏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鉴赏:

此词为作者绍圣四年(1097)贬谪郴州时旅店所写。词中抒写了作者流徙僻远之地的凄苦失望之情和思念家乡的怅惘之情。词的上片以写景为主,描写了词人谪居郴州登高怅望时的所见和谪居的环境,但景中有情,表现了他苦闷迷惘、孤独寂寞的情怀。下片以抒情为主,写他谪居生活中的无限哀愁,他偶尔也情中带景。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写夜雾笼罩一切的凄凄迷迷的世界:楼台茫茫大雾中消失;渡口被朦胧的月色所隐没;那当年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更是云遮雾障,无处可寻了。当然,这是作者意想中的景象,因为紧接着的两句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词人闭居孤馆,只有想象中才能看得到“津渡”。而从时间上来看,上句写的是雾濛濛的月夜,下句时间又倒退到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刻。由此可见,这两句是实写诗人不堪客馆寂寞,而头三句则是虚构之景了。这里词人运用因情造景的手法,景为情而设,意味深长。“楼台”,令人联想到的是一种巍峨美好的形象,而如今被漫天的雾吞噬了:“津渡”,可以使人产生指引道路、走出困境的联想,而如今朦胧夜色中迷失不见了:“桃源”,令人联想到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一片乐土,而如今人间再也找不到了。开头三句,分别下了“失”、“迷”、“无”三个否定词,接连写出三种曾经存过或人们的想象中存过的事物的消失,表现了一个屡遭贬谪的失意者的怅惘之情和对前途的渺茫之感。

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两句则开始正面实写词人羁旅郴州客馆不胜其悲的现实生活。一个“馆”字,已暗示羁旅之愁。说“孤馆”则进一步点明客舍的寂寞和客子的孤单。而这座“孤馆”又紧紧封闭于春寒之中,置身其间的词人其心情之凄苦就可想而知了。此时此刻,又传来杜鹃的阵阵悲鸣;那惨淡的夕阳正徐徐西下,这景象益发逗引起词人无穷的愁绪。杜鹃鸣声,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表游子归思的意象。以少游一个羁旅之身,所居住的是寂寞孤馆,所感受的是料峭春寒,所听到的是杜鹃啼血,所见到的是日暮斜阳,此情此境,只能以“可堪”道之。

“可堪”者,岂堪也,词人这重重凄厉的气围中,又怎能忍受得了呢?王国维评价这两句词说:“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矣。”过片“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连用两则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极写思乡怀旧之情。“驿寄梅花”,见于《荆州记》记载:“鱼传尺素”,是用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诗意,意指书信往来。少游是贬谪之人,北归无望,亲友们的来书和馈赠,实际上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慰藉,而只能徒然增加他别恨离愁而已。

因此,书信和馈赠越多,离恨也积得越多,无数“梅花”和“尺素”,仿佛堆砌成了“无重数”的恨。词人这种感受是很深切的,而这种感受又很难表现,故词人手法创新,只说“砌成此恨无重数”。有这一“砌”字,那一封封书信,一束束梅花,便仿佛成了一块块砖石,层层垒起,以至于达到“无重数”的极限。这种写法,不仅把抽象的微妙的感情形象化,而且也可使人想象词人心中的积恨也如砖石垒成,沉重坚实而又无法消解。

如此深重难排的苦恨中,迸发出最后二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从表面上看,这两句似乎是即景抒情,写词人纵目郴江,抒发远望怀乡之思。郴江,发源于湖南省郴县黄岭山,即词中所写的“郴山”。郴江出山后,向北流入耒水,又北经耒阳县,至衡阳而东流入潇水湘江。但实际上,一经词人点化,那山山水水都仿佛活了,具有了人的`思想感情。这两句由于分别加入了“幸自”和“为谁”两个字,无情的山水似乎也能听懂人语,词人痴痴问询郴江:你本来生活自己的故土,和郴山欢聚一起,究竟为了谁而竟自离乡背井,“流下潇湘去”呢?

实际上是词人面对着郴江自怨自艾,慨叹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怎知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去呢?词人笔下的郴江之水,已经注入了作者对自己离乡远谪的深长怨恨,富有象征性,故而这结尾两句的意蕴就更深长丰富了。

此词表达了失意者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对现实政治一定程度的不满。写作上,词人善用对句写景抒情。上片开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雾霭与月色对举,造成一种朦胧的意境,笼罩全词;下片开头亦用对句,“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虽然表现的都是朋友的信息和寄赠这同一内容,却能造成书信往来频频不断的气势,与”砌成此恨无重数“相照应。

篇3:踏莎行 秦观 鉴赏

北宋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中的材料说:少游到郴州, 作长短句云:“雾失楼台……”东坡绝爱其尾两句, 自书于扇, 曰:“少游已矣, 虽万人何赎!” (2) 可见苏东坡认为秦观的这两句是《踏莎行·雾失楼台》中最精美的句子。至于精美在何处, 为什么精美, 苏东坡没有说。

国学大师王国维不同意苏东坡的看法, 他说:“少游词境最为凄婉, 至‘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 犹为皮相。” (王国维《人间词话》) (3) 王国维认为秦观的这首《踏莎行》最精妙的句子是风格凄厉的“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两句, 苏东坡欣赏的结尾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 为谁流下潇湘去”只是皮毛, 苏东坡对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的认识是肤浅的。

吴世昌先生认为王国维的看法也有问题, 他说:“‘杜鹃’句, 静安谓此联‘凄历’。又谓东坡赏其后二语, 犹为皮相。余以为不然, 东坡赏‘郴江’一联, 正是更深一层, 岂徒叹其‘凄历’哉!词下片‘砌成此恨无重数’, 一‘砌’字最见功力。” (吴世昌《词林新语》) (4) 吴先生的看法很有道理。按吴先生的说法“郴江幸自绕郴山, 为谁流下潇湘去”也应是表达“无重数之恨”的。至于按什么思路, 从什么角度来表达的他没有谈。

唐圭璋先生有更明确的看法, 他说:“下片, 言寄梅传书, 致其相思之情。无奈离恨无数, 写亦难馨。末引‘郴江’、‘郴山’。以喻人之分别, 无理已极, 沉痛已极, ‘宜东坡爱之不忍释也’”。 (5) 唐先生认为秦观以不合常理的方式, 以“郴江”、“郴山”喻人之分别, 表达自己与亲人离别无穷之恨。不少有影响的评论者、欣赏者持这种“无理说”。

《中国文学名篇鉴赏辞典》中所收录的叶嘉莹所写的欣赏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的文章就说, “在如此深望坚实之苦恨中, 所以乃写出了后二句‘郴山幸自绕郴山, 为谁流下潇湘去’的无理问天之语”。 (6)

《宋词鉴赏辞典》 (7) 收录的靳极苍所写的欣赏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的文章说:“或解为郴江也不耐山城寂寞, 流到远方去了, 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 得不到自由, 太不了解当时作者的心情了。”

苏教版教材也持此观点, 课下注释对此二句说法大致有二:一说是怨恨自己不应离乡入仕, 入仕后又不应卷入元祐党争;二说是因自己忠而见疑, 信而被谤, 故对无情之天地造物, 发出究诘与呼号。

笔者认为, 这种“天问式”无理说, 也不妥当。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秦观的人生遭遇, 了解他写这首《踏莎行》时心态, 便可看出, 秦观还没有“无理天问”。

秦观早年研经史, 喜读兵书。曾拜谒苏轼于徐州, 次年作《黄楼赋》, 被苏轼夸其“有屈、宋姿”。后编诗文十卷, 拜谒王安石, 被王安石赞誉为“清新妖丽, 与鲍谢似之”。能得到苏轼、王安石这样的赞誉, 秦观对前程自然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 秦观三次科考, 前两次却未中。他受到的打击和压抑使他刻骨铭心。他痛下苦功, 在苏轼的指导下, 潜心科考。第三次终于考取进士。但是, 他仕途十分坎坷。秦观是一个很有政治才能和政治抱负的人。在苏轼的指导下, 他的策论充分展示了他经世济时的抱负和才能。他纵论国家形势, 对政治、经济、法律、军事、人才等一系列重大的问题都提出了重要见解, 充满着灼热的现实感和积极用世的精神, 因此受到新党毁灭性的诬陷和迫害。

由于亲近苏轼, 他被视为“旧党”, 从此受迫害不断。元祐二年, 他被苏轼、鲜于侁以“贤良方正”举荐秦观于朝, 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 受到阻滞。元祐五年, 回京任秘书省正字, 元祐六年又被诋毁罢官。元祐七年授宣法郎, 由秘书省正字升国史院编修官, 参加修《神宗实录》;元祐九年, 哲宗亲政, 新党还朝, 旧党遭罢黜外放, 秦观先被贬杭洲通判, 因御刘拯告他修《神宗实录》时诋毁先帝, 于是在去杭州途中, 又被贬至处州监酒税;在处州时写了《千秋岁》词, 被诬告私写佛书, 获罪削秩, 贬往郴州。削秩是把所有官职和封号除去, 是对为官者最严重的惩罚。秦观身心受到极为严酷的打击, 悲痛至极, 几近绝望, 在此背景下写了《踏莎行·雾失楼台》。他的憧憬和绝望, 他的接二连三的不幸遭遇, 他的冤枉和屈辱, 心中无限的哀怨和痛楚, 咬噬着他, 逼迫他写下了《踏莎行·雾失楼台》。他要抒发无限的哀怨和痛楚, 要流露实现理想的绝望, 但是, 他没有恨天, 也没有怨地, 也没有恨别人。政治上绝望之后, 他后悔他的人生追求, 后悔自己趟了官场这道浑水。他不敢怨恨迫害他的人, 他更不敢怨天恨地。屈原作为宗室重臣写作《天问》, 尚且引起顷襄王的怨怒, 而被放逐。这时的秦观还未失去理智, 大胆怨天尤人。因为此时的秦观仍是被编管人员。不久被移至横州编管;元符元年 (1098年) , 被移迁雷州编管;元符三年 (1100年) 被召回, 被复命为宣德郎, 被放还横州, 就证明他在郴州时的心理状况还是比较理智的。

我们再具体分析一下作品的思路, 也可以看出“无理天问说”的不妥处。

词的上片写前途迷茫之愁。“雾失楼台, 月迷津渡”, 表达的是想登高上进, 想奔前程, 却被“雾”所迷阻, 无有途径;现实官场无路可走, 自然想到精神境界的桃花源。然而理想的桃花源本来就是虚构的, 无论如何盼望, 却仍是找不到路径。人生至此, 不知何所皈依, 人生迷茫又加一层。所以, 住在孤馆里, 感到春寒袭人, 听到杜鹃“不如归去”的叫声, 看到残阳渐渐下落, 无限哀愁涌上心头。这种愁, 是本词中, 作者最为严重的心理压力。然而, 作者的心里除了官场前途迷茫之愁外, 还有“离恨”。正因为作者的心里的官场前途迷茫之愁, 更引发了严重的“离恨”。

上片的“孤馆”的“孤”字, 和“杜鹃声”已留下了开启下片“离恨”的楔子。

下片写旅中离恨。“驿寄梅花”, 是盼友人来信关心自己, “鱼传尺素”是盼亲人来信安慰自己, 紧承“孤馆”中的孤独感和杜鹃声中的“不如归去”乡愁。然而贬谪之人, 世态炎凉, 哪有梅花之寄!官场之人, 不敢、不肯与之有瓜葛, 避之唯恐不及, 不落井下石已是很好了, 谁肯寄书赠物以示关怀?待罪之人, 被迫仓促上路, 被贬之处荒远偏僻, 怎能收到家人来信?日日想总是白想, 夜夜盼也是白盼。日积月累, 年复一年, 砌成远谪离恨无重数!作者油然而产生了后悔, 我本该与家人团聚, 共享天伦, 为何流落如此?我本该和友人畅叙幽情, 为何沦落如此?我一片忠心, 满腹经纶, 本该献言建策, 施展抱负, 上报君王, 下济苍生, 为何沦丧如此?作者有痛苦, 有后悔, 有冤屈, 也有哀怨, 但是, 没有怨恨!

“郴江幸自绕郴山”中的“幸自”, 是说“绕郴山”很好;“为谁流下潇湘去”中的“为谁”, 是强调不该为了别人“流下潇湘去”。因此, 后悔也罢, 哀怨也罢, 其主语都是郴江。作者如果通过怨恨“郴江无情留下潇湘去”来抒发怨天尤人的情感, 和上边的层次有何联系?

上片深重的迷茫之愁, 加上下片无限的离别之恨, 作者是什么心态呢?不由产生了强烈幽远的感慨:郴江啊, 你本来应好好绕着郴山, 山连水, 水连山, 山清水秀, 山水和谐万年长, 却为什么流向潇湘去呢?“一江春水向东流”, 你流的是我的哀愁吗?“沅湘流不尽, 屈子怨何恨”, 郴江啊, 你流的是我哀怨吗?你流的是我眼泪吗?郴江啊, 是为我流下潇湘去的吗?

通过对作者生平经历、作者思路, 从词作的层次关系、从作者的表现手法等方面探求作者的原意, 作出贴近文本的赏析, 才能真正帮助学生走近作者, 进入文本, 去理解, 去赏析。

参考文献

(1) 《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语文选修唐诗宋词选读》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6月第3版。

(2) 转引自《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语文选修唐诗宋词选读教学参考书》第184页, 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8月第4版。

(3) 同上。

(4) 同上。

(5) 同上。

(6) 转引自《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语文选修唐诗宋词选读教学参考书》第183页, 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8月第4版。

篇4:秦观《踏莎行》鉴赏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秦观《踏莎行》

1097年的春天,也就是绍圣四年的三月,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因党争被贬谪,在郴州写下了这首词。据《宋史》评价秦观的诗词,用了一句“文丽而思深”,这首词虽然是在写贬谪的凄苦与悲凉,但整体上词调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李清照《词论》认为秦观“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中乏富贵态。”词里用典,对仗写得都十分漂亮,甚至这贬谪的词都是带着凄伤和美丽的。但精丽而感伤,这又是一层境界。

宋代的词人写人间喜怒哀乐,有的是落拓不羁,有的是引吭高歌,有的是低眉浅弄细细唱,秦观则把贬谪之苦写得更为揪心,凄楚。尤其是词篇中这样美丽的词句,不免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照。以华丽的词语写无限悲凉,秦观的别具一格,使得在词史上,后人充满争论的评议之中多了几分赞颂。

这词的华美,篇章之中随处可见。“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迷雾,楼台,明月,迷津,似乎人生的懊悔,迷途不解,无常,阴晴不定都在这里了。绍圣三年的时候秦观居然因写佛书而被贬谪,看来这生的迷津,宦海仕途真是让人不得其解。开头两句,视线中只有凄惨的雾,朦胧的月,渡头桃源都是古代典故里的想象,在这里是无法寻觅的。陶渊明的桃源和南山似乎都被这迷雾遮挡,即使是望断天涯也是无处可去。

这种凄迷之美,是指贬谪之处的荒凉。一生的遭遇如此,连前头渡口都看不清楚。这是一种欲哭无泪的倾诉,这样迷离、美丽的句子,用在这里陡地让读者在心里增加了凉意和迷失。

做一个宋代人,须得在精神上有承担排挤、贬谪、冤屈的人格力量,在心灵上有包容百家,海纳百川的气度才能在词境上有所开拓。秦观想在这贬谪之地寻找到属于他的桃花源,但是得到的只有失意。寻找了无数的日月,在宦海数次沉浮,却始终寻觅不到生命的意义所在。这就是“桃源望断无寻处”的心境,是一种无助的徘徊,有太多的心酸。这种情绪就是词篇起首流露出来的凄苦。“桃源望断”,愁绪不减,雾和月都像是不可逾越的障碍横组在那里,想乘船离去,已是不能。

阅读宋词,对案沉思,会看到寻觅精神世界里的桃源词人,士官、酒徒、村夫野老。而秦少游也并不例外。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其特定的内心向往的地方。桃源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只是一个名词,一个象征符号,而是内心流淌的血缘所信仰、追求的目的。理想主义的词人,积极入世的改革家,或者终生耗在仕途之上的政治家,他们对此都有着一致的热情。

敖陶孙《诗评》里写秦少游,谓之是“终伤婉弱”,其实也算不错,但秦观的婉弱并非病态的痴迷伤神之惑,而是无限哀愁的抒发与寄予。他栖身郴州,看着江水流过,有着“谁共我,醉明月”的怅惘。李调元《雨村词话》认为他的词“首首珠玑,为宋一代词人之冠。”虽然有所夸大,但是秦少游的词影响之大,已经是得到世人公认的了。

秦观大约是没有想到,此生竟然会有如此尴尬的境地。“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仿佛在贬谪之后世事已经昨是今非,杜鹃啼叫,声声都是凄厉无比。秦观如今栖身在远离桃源和故地的郴州客舍,春寒来了躲不过,雨水来了看彩虹,置身在这样的陌生之地,心声凉意,看着斜阳里的鸟雀飞来飞去,无言之中充盈着寂寥之情。春寒料峭,行旅艰难,看满山斜阳日暮,眼里不知不觉已盈满了泪花。此二句,将秦观的悲愁失意,迷途苦恨写得淋漓尽致,景致里是无“我”的,那个陷入困境的“我”、失意的“我”,躲在郴州的客舍,日暮苍山,寒意袭来,人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一个人紧闭寒门,听着天空中鸟儿的啼叫,尖锐的鸣叫让秦观无法释然。在郴州的日子里,他陷入绝地,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潦倒的词人,而人生似乎再无拯救与逍遥的可能。天地之大,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选择机会。

但是虽然如此,理解他的人仍然是存在的。王国维对于这个斜阳时日,有着相当高的评价。而秦观的这两句词,更是为历代诗话所钟情,有众多的评注点拨版本。因为它是有悲情,有境界。

生性洒脱的秦观到了这个黄昏,也感觉到戚戚然,恨不能离开此地。他想起“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故事,千头万绪在心中,已经没有旧梦,投寄书信也不能改变此身的遗憾。心头的恨意让愁苦更显出了凄凉之意,这种抗争是无奈的,但作为一个词人,亦有着他不甘陷身于此的心气。在这里,尤其是“砌”这个字用得十分生动,让人能在艺术欣赏中体会到那种受困的境地。

至于末尾一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其实是通过形象的写法,表露内心无限感慨。这是自问,也是质疑,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郁闷。王国维的佳句“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这句话用来注解秦观这首词的末句,是再恰当不过了。

郴水绕过郴山,奔向北方的潇湘,春寒料峭的时节依然可以看到秦观无言问苍天的情景。

篇5:踏莎行 秦观 鉴赏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诸本题作“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多么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王静安先生吟诵至此,不禁挥笔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人间词话》)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 “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篇6:踏莎行 秦观 鉴赏

御街行

作者:秦观  朝代:宋  体裁:词   银烛生花如红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一阵白苹风,故灭烛、教相就。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後,怕你来]u。

★ 范仲淹诗词《御街行·纷纷坠叶飘香砌》

★ 踏沙行,踏沙行晏几道,踏沙行的意思,踏沙行赏析

★ 东关街作文

★ 街板作文

★ 御姐语录

★ 扬州东关街作文

★ 游水街五年级作文

★ 天才街800字读后感

★ 暗店街读后感

篇7:踏莎行 秦观 教案

秦观写的《踏莎行·郴州旅舍》此词为作者绍圣四年(1097)作者因坐党籍连遭贬谪于郴州旅店所写。表达了失意人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对现实政治的不满。

踏莎行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一.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北宋词人。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属江苏高邮)人。三十六岁中进士。曾任蔡州教授、太学博士、国史院编修官等职位。在新旧党之争中,因和苏轼关系密切而屡受新党打击,先后被贬到处州、郴州、横州、雷州等边远地区,最后死于藤州。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以词闻名,文辞为苏轼所赏识。其词风格婉约纤细、柔媚清丽,情调低沉感伤,愁思哀怨。向来被认为是婉约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对后来的词家有显著的影响。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长短句》(又名《淮海词》)。

秦少游所写的常是那种最柔婉的、最幽微的一种感受——一种很敏锐的感觉。他的词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比较早期的词,表现了一种柔婉幽微的感受;一类是他经过政治挫伤以后,所写的寄慨身世的词。

第一类的词举例: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其中没有流露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找不到什么寄托。没有像韦庄的一个爱情故事,也没有像温庭筠的可以引起寄托的联想,也没有像晏殊、欧阳修那样的怀抱和修养,就只是一种敏锐的感觉。“小楼”“轻寒”“淡烟”“画屏幽”“轻似梦”“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都是轻柔的叙写,一个沉重的字都没有。

“逢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一般人常把抽象的事物比作具体的事物,这里却把具体的事物比作抽象的感情。后句中的“愁”只是一种闲愁。但是如果不是有轻似梦的感受的人,能够写出“自在飞花轻似梦”的句子吗?如果不是有纤细愁思的人,能写出“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句子吗?

他还有一首《八六子》,这样来写女子的美丽“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是一种内在的美丽。

《蒿庵论词》:“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这就是秦少游词心的本质。

秦少游传记记载他少年有大志,喜读兵家之书。他仰慕的是政治功业上有成就的,但是,他经不住挫折,经不住打击,这是他与苏轼最大的区别,他与苏轼、黄山谷比较,年岁最小,但是,却是死去最早的一个。

二.词文赏析:

《踏莎行》是他最悲哀的词,他从悲哀中开拓出一种意境,是他独特的成就。传统的读词中注意形象与情意的结合,情中生景,景中生情,给读者以更直接更鲜明的感动兴发的力量。这种形象和情意都是现实的。如:

1.“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词人是在郴州的一个客舍里的。他说怎么能忍受这种凄凉的滋味:孤馆闭锁在春天的料峭的寒意之中,听了一天杜鹃的啼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在贬谪途中,他的家人妻子没有伴随着他。他是一个人被迁贬在外的,所以他这样说。哪一天才能回到妻子身边去团聚呢?所以,这两句者写实的情景。

2.“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楼台”,高大,崇高。词人少有大志、喜读兵书的.时候,心中有一个高远的理想和目标,好像是一个楼台一样。可是,经过这么多的挫伤,是“雾失楼台”,在云雾的遮蔽之中,这个理想的楼台迷失了,再也看不见了。

“津渡”,是一个出路,一个出口,是登船上路的码头。在夜月的迷蒙之中,这津渡也迷失找不到了。

这里的雾和月,与后面写的“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现实情景是不相符合的。这两句所写的不是现实的情景,而是他内心之中的一咱破灭的感觉。而把内心破灭的感觉,用这种假想的、不是现实的形象表现出来,就使它有了一种象征的意味。

“桃源”,象征着一种追求的理想世界,是一个理想世界破灭的象征。秦少游想到了桃源的故事,才说“桃源望断无寻处”。由这句的联想,想到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是一个美好理想的破灭,而他们现实生活则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3.“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他说怀念自己的家人亲友,想托驿使带去一封家信。

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砌”字赏析:

感情的品质和感情的数量,是代表这个作者的品格和质量的。

此字有力感,有份量感。 和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写流去的恨。而此处的恨是一块一块坚硬的砖石砌起来的,是那样的沉重,是重重叠叠的恨,数不清说不尽的恨。

同时,也化虚为实,赋予愁以具体可感的形态。

4.“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最为苏轼所欣赏。“少游已矣,虽万人莫赎。”郴江发源于郴山,而它的下游流到了潇湘水中去了。这是地理的现实。秦少游问的无理。他说郴江从郴山发源,就应该永远留在郴山,它为什么居然要流到潇湘的水中去了呢?“何日桑田俱变了,不教伊水向东流。”(《寄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无理之语,却是至情之辞。正是那生活遭遇到极大忧患挫伤苦难的人,才对天地之间的不平发出这样的诘问。

篇8:踏莎行 秦观 鉴赏

关键词:秦观  《踏莎行》  审美意蕴  人生启示

以独具善感之“词心”著称的秦观所作的《踏莎行》(雾失楼台)[10]是其天赋敏锐之心性与平生苦难经历、高超作词艺术修养的结晶。古往今来,不知引起多少名家的赏识,产生过良多感慨。该词词旨凄婉,音调低沉,反映出封建士大夫遭贬失意时的脆弱性格,而且全词以写实与象喻相结合,开拓了高远、深沉、凄凉的词的意境,包含着无穷的审美意蕴和诸多的人生启示。

《踏莎行》写于哲宗绍圣四年(1097),是秦观由之前的贬所处州(今浙江丽水)被再贬到郴州(今湖北郴县)时所作。此时他因旧党关系受到当政者排斥,官职被削,一再远徙,心情悲苦,于是缘情写景,写下这首千古流传的唏嘘词句。

对《踏莎行》一词的欣赏,深谙秦观禀性的词作大家苏轼最欣赏末两句,据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云:“坡翁绝爱此词尾二句,自书与扇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1]而词评名家王国维却欣赏上片末两句,他认为:“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2]二人有此分歧,我们认为,这恰好道出了《踏莎行》的双重审美意蕴。

(一)用“搜研物情,刮发幽翳”之笔意写自然之美

细读全词,不难看出词人当时仕途遭遇挫折,孤苦待罪他乡,思念故土那种极其深重的悲苦。

上片写悲苦绝望之情境。“楼台”本是高大的,此时已被白茫茫的重雾完全淹没无存,“津渡”本可以带给人指引和济渡出路的希望,却在朦朦的月色中完全迷失不可得见,桃源仙境望不见,到哪里去寻访呢?此三句富有象征意味的形象,是词人极痛苦时一种幻觉的抒写,是以自然之物喻心灵中的一种感觉。秦观被贬郴州,想到了桃源的故事,才说“桃源望断无寻处”,由“桃源望断无寻处”的哀叹,想到“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是整个美好理想的破灭。一切无望,他便回到惨淡的现实中来,发出凄厉的哀叹:我怎么忍受得了形单影只被困春寒料峭的孤馆中的痛苦呢?夕阳西下,杜鹃催暮,啼声凄切,如在唤我“不如归去”。正因为有前三句对绝望悲苦心情的象征性描写,“高楼”既“失”,“津渡”已“迷”,“桃源”在人间“无寻”,才有对“孤馆”“春寒”“鹃”啼归去、“斜阳”日“暮”的实景描绘,至此词人便更不“可堪”了。这两句写实之景,写出了一个流落迁贬之人,对于自己生命的未来一种没有保障的忧伤和恐惧,一种深情绵渺的叹息。其实,何止一首《踏莎行》,纵观一本《淮海居士长短句》,总能让人触摸到这种深情的美文,它总是注意形象与情意的结合,情中生景,景中有情,给读者直接鲜明的一种感动兴发的力量。以“孤馆”写人孤苦无依,“春寒”写心寒,在杜鹃鸟声声呼唤着归去但又不能归去的从早到晚的痛苦煎熬……譬如他的《浣溪沙》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以飞花拟梦,以丝雨状愁,以有形喻无形,以物境绘心境;再如他的《减字木兰花》之“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把抽象的诗意与情感比作具体的物象,等等。

从深层意蕴看,本词上片的后两句是以杜鹃之啼,代表春光之消逝,又与本句的“孤馆闭春寒”“斜阳暮”相溶,本是春天,却只感其孤苦凄凉之寒意,大好韶华就在声声的唉叹中走向“斜阳”暮境。这是正面叙写贬谪之情景,写得情景交融,自然感人。这与王氏的“以自然之眼观自然之物,以自然之舌言情”“一切景语皆情语”[2]等鉴赏标准相吻合,而词的其他地方多为用典或象喻之语,为王氏所不赞赏,故只称美此二句。

苏轼在《祭张子野文》中说:“清诗绝俗,甚典而丽,搜研物情,刮发幽翳。微词婉转,盖诗之裔。”(《东坡集》卷三十五)其中“搜研物情,刮发幽翳”一语,可用来概括该词以自然及人文的物质世界为审美对象的特点,这也是秦观词之基本风格:绘写物态,又以物态寄寓感情,让情感在物态、物境的掩映下汩汩流淌,动人心魄。这要求作家看物、观物极为专注和精致,达到忘却自身,和对象融为一体的境界。观察的如此深“入”,便使他的作品能“出”得如此新颖、神妙,这是艺术家不可缺少的高情远识。但与东坡不同,秦观写江山之胜时,少有东坡的清新俊迈之笔,多显柔弱婉约之词格,东坡就曾以“山抹微云秦学士”句戏秦观词的气格之病。有人说,东坡的词把词变成诗了,“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胡寅《酒边词话》)”;而秦观的词把它又拉回到词来了,成了词人之词。什么叫词人之词?这是指秦观词中所写的常是那种最柔婉、最幽微的一种感受,极尽词幽柔之宗风,他的词是词林里真正的“当行”“本色”之作。他总是将这种“弱”附丽于自然景物中,从他心底流出的,是以婉约之笔抒写的幽邃情怀,故极感人肺腑,充溢着凄美的生命意蕴。这可以说是“大中见小地传递物态,移注入情,发其未逮。以见幽微,是审美的深化”。[3]

(二)用“曲尽人意,动摇人心”之情抒写生活痛感之美

在中国传统诗论中,自《毛诗大序》就曾有过“情动于中,而行于言”的说法。而就引起“情动”的因素而言,则《礼记·乐记》中就有过“人心之动,物使然也”的说法。其后钟嵘在其《诗品·序》中,对于使人感动的物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属于自然界的现象,另一类是属于人事界的现象。前者如“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夏雨,冬月祈寒”,后者如“楚臣占意,汉妾辞宫……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前者可“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后者也同样是“凡斯种种,感荡心灵”。

秦观的《踏莎行》是一首很能令人“情动”的佳作。如果说词的上片是借自然物象“摇荡”人之“性情”,则下片就是着重写人事界之景象,以使人“感荡心灵”。

下片极写远谪之恨。友人把梅花送给我,又寄书信来慰问我,或是词人说我怀念我的家人亲友,想托驿使带去一封家信。但不管是谁“寄”谁“传”,结果都是因为远迁荒远之地,关山阻隔,音信难传,于是便只有“砌成此恨无重数”了,要多少日才能收到一封家书,诉说家人与我的长相忆。他要说沉重的悲恨,就用一个“砌”字来叙写,是一块一块的坚固的砖石砌起来的,是重重叠叠的悲恨,数不清,说不尽,无消歇。然后,再举目远望,发出无理之问:郴江水呵,你本有幸绕着郴山轻快流淌,却要为谁流到潇湘,奔向远方?词人那深重的冤谪飘零之苦,思乡感旧之悲充斥字里行间,使人如闻其悲苦哀绝之声。末两句,是无理问天之语,其用意在可解和不可解之间。这在表面所写情景之外更增加了一种神秘而无理性的气氛,更具吸引力和感人的力量。郴江水绕郴江流,东向注入湘江,本是自然现象,无感情可言,但敏感多情的词人在历尽远谪思乡之苦后,竟以自己的心想象为郴江水之心,加入有情字眼“幸自”“为谁”,平添了一种象喻意义。无情的山水顿时化作有情之物,而使那郴水流出郴山直下潇湘不返的造物之天地,成为冷酷无情。这种深隐幽微、哭怨无理的情意是极难以理性去解说的。苏轼也是一个亲历远贬迁谪之苦的人,尽管写得隐曲无理,但他读时会引起一种直觉的感动,这便是“人生经验通感”所致。由于他与秦观有类似的经历,读此二句,便诱发出一种联想,并引起深深的共鸣,用自身的人生经历去补充和证实作家作品的可信性,他们心灵相通的最良导体就是“人生经验通感”,因之参与欣赏品味,苏轼便觉得词人所写是和谐、完美的,代他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这就是苏轼“绝爱”二句的原因。王国维崇尚自然写实,又不完全理解苏轼欣赏二句的心情,故谓之“皮相”。其实,王国维既不懂苏轼,也没体会出秦观内心真正的悲哀。

有时候,在诗词之中,无理之语就是至情之辞。秦观所问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令人想起屈原《楚辞·天问》中对天地宇宙的提问,李白的《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李商隐的“人间从到海,天上莫为河”(《西溪》),“何日桑田俱变了,不教伊水向东流”(《寄远》)……这些都是无理之语,也是至情之辞。正是那些生活遭遇到极大忧患挫伤苦难的人,才对天地之间的不平发出这样的究诘。所以,秦观说郴江就应该留在郴山,我们为什么不能挽回那东流之水呢?为什么不能使美好的东西永远留下来呢?这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而至于“曲尽人意,动摇人心”,这是他过人的成就,是宋词里的一个进展。没有秦观这样深悲沉恨的人,写不出这样一个深悲沉恨的句子;没有那种心灵上想象,不能跟假想形象结合的人,就赏不出下片的象征意味。这里与上片的“桃源”“杜鹃”相承应,由对快乐之处与美好岁月的悼念和怀思,到“此恨无重数”的惨切及最后的流泪追问,笔力沉挚,又余音袅袅,令人深思,展示“缘情”“之作”与“心绪”文学特有的审美意蕴——一种极纯真、痛彻肺腑的心灵审美,那时梦时真、缠绵往复之心曲给人以特有的美感。

《踏莎行》全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共同创造了一个凄婉和绝妙的意境。前人说“诗无达诂”,词亦宜然,不同的人欣赏便各有所得,我们无须强求评判划一,只要能感物怀人,怡情养性,使人生更富诗意与美感,足矣!

词人已矣,但他的《踏莎行》却代代相传,不管如何星移斗换,如何物是人非,此词都能让读者有光景常新之感。宋时事,少游情,似历历宛在,不曾淡去,让人无法淡忘的还有词人与词作留下的人生启示。

(一)莫学秦观作失路之悲

在诸多的人生追求中,常人所看重的往往是个人的名利,对于士大夫文人来说,则主要是仕途和功业,秦观便是此中人,他少年豪俊,胸怀大志,好读兵书,准备驰骋边疆,建立不朽的奇功伟业,并以为“功誉可力致,而天下无难事”[4](陈师道《秦少游字叙》)。不料,世事艰难,他三十七岁才中进士,到四十三岁才在朝廷谋得秘书省正字一职。不久即被卷入党争的政治漩涡,随苏轼等屡受迫害,先后被流放到处州、郴州、横州(今广西横县)和雷州(今广东雷州)。由于他的人生期望值过高,对于人生的挫折和失败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故一旦希望破灭,就异常失望和痛苦。他被贬雷州时,曾自作挽词,丧失了对生命的信念,故此后不久即逝世,年仅五十二岁。一首《踏莎行》,写尽这位“古之伤心人”[5]的伤心事,词中所浸透的泪水和充斥的揪心愁恨都在诉说着词人的失路之悲。

“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黄庭坚《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彝德叟》诗),在人的一生中,一般都难逃困境。面对失意,似秦观作失路之悲的人,十有八九亦为早逝之人。唐代的王勃少年得意,六岁能文词,十四岁就应举及第,当上沛王李贤府的修撰,可后来连遭挫折,自称“失路之人”(王勃《滕王阁序》),后在渡南海省亲时,不幸溺水,惊悸而亡,年仅二十七岁。唐代诗人李贺,因父名犯了皇帝的名讳,入仕无门,一生沉郁不得志,二十六岁便抑郁而逝。南宋词人刘过,关心时政,力主抗金,可谓有理想、有才能,但可惜屡试不第,求仕不成,在失意落魄中只活了四十二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今之读者,在掩卷长思时,莫学秦观作失路之悲。明代洪应明写了一本《菜根谭》,教人“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道理。此乃人生之至理。我们当学苏轼、黄庭坚、辛弃疾等旷达、刚毅、坚强之辈。在苏门词人中最聪明和最令人不可企及的人,当推苏轼本人。他一生遭遇大起大落,但不管得意失意,他都能以灵活圆通的处世态度来坦然面对。苏轼一生,被一贬再贬,最后一次被贬逐到当时最荒远艰苦的“生理半人禽”的海南儋耳去,且时年已过六十余岁。在他准备辞别亲人去海南时,“子孙痛哭于江边,已为死别”(《昌化军谢表》)。儋州生活,果然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苏轼《与程秀才书》)[6],但他竟逐渐安居下来,且一住就是三年。不但未死,还对这蛮荒艰苦的地方产生了感情,留下慰人诗句:“垂天雌霓去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儋耳》),“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五谪海南儋耳》)。[6]建中靖国元年(1101),他回到镇江,在游金山寺时,又像给自己一生作总结似的在《自题金山画像》中写道:“心似已灰之未,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7]这便是苏轼对人生的觉悟与旷达。在“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浩叹中,唯有苏轼最懂得进退:人不是什么时候都那样执著于在人生大舞台上扮演一个认真的角色,有时应情愿退出舞台,做一个“袖手旁观”的闲人或观众。

与秦观一样被贬至穷山恶水的黄庭坚表现出相当坚强与不屈。元符三年(1100)他被贬至戎州(今四川宜宾),与友人史应之相叙,作《鹧鸪天》三首,其中第二首写道: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情观。黄花自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他始终保持精神不被挫败,留下健康的身体和政敌们“走着瞧”,这般坚毅的意志使他的词中出现少见的“狂者”形象:词人虽五十六岁,却面对风雨横吹笛,又醉里簪花倒戴帽子,一副活脱脱的“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模样!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素来是古代无数仁人志士们所共有的政治理想,但辛弃疾却是一个带有典型意义的“材大难为用”的悲剧性人物:报国无门,不得已成为隐居乡间的“闲人”;可谓苦不堪言。他在“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的《永遇乐》中写道:“……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莫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但纵是如此,辛弃疾还会任运随缘,乐天知命,通过自我安慰来调整和平衡心态:“随缘道理应须会,过分功名莫强求”(《瑞鹧鸪》)。可知他不类秦观,故未早逝。

(二)应当珍惜生命,看淡人生得失

一首《踏莎行》,写出了秦观的悲苦与迷离,面对惨淡人生,秦观的无理之问,成了哀告无门的凄厉与沉沦。他在孤馆独宿,在背井离乡的寒颤中走向自己的末路。虽然词人也在寻找“楼台”“津渡”,眺望“桃源”,也曾叹惜春去“斜阳暮”,但词人无力抵抗现实的凄凉,绻缩孤馆,任由寒风肆意吹袭,听声声的杜鹃啼叫,泪流满面。现实已彻底失望,还望亲朋戚友一念,有书信传递温暖,怎奈“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只能遗下“此恨无重数”堆砌心头,故一面追问郴江水“为谁流下潇湘去”,一面亦有意随水流逝去了。词中隐隐包含着的生命意蕴,乃为自我放弃,并无珍惜之意。所以,此词写于1097年,三年后北行至广西藤州时,秦观便溘然长逝于光华亭。其实,早在绍圣三年丙子(1096),秦观南迁至衡州时,衡阳守孔毅甫一见其人,再见其《秋千岁》词,就大为惊讶:盛年之人,为愁苦之言悲怆太甚!“秦少游气貌大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人世矣。”[8]此时秦观的精神已完全崩溃了。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中说:“少游以绝尘之才,早与胜流,不可一世;而一谪南荒,遽失灵宝,……”[5]说得很中肯,也很凄惨。

秦观如此,一方面固然与封建社会压抑人才有关,另一方面亦反映出词人未能参透生命的真谛的现状。生命是非常宝贵的,但生命所容纳和负载的人生内容并不全是幸福和快乐,而另有无法逃避的烦恼和痛苦。而且,这些烦恼和痛苦又往往是因为追求幸福和快乐所反弹而生的,所以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欲念越多就烦恼越深几乎成了生活中的一条通例。缘此,过分地看重个人的幸福和利益,就会陷入患得患失,烦恼丛生的情感圈子中,人生反而会失去宁静与快乐。这样,为求自我解脱,词人势必要用另一种“看淡人生”的思想去冲淡其人生的愁怨。惟其如此,才算是珍惜生命。但我们知道,秦观是做不到的。且看他在生命后期写的几首词:

在绍圣二年(1095)被贬处州时写的《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谁今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在绍圣三年(1096)自处州贬徙郴州、途经潇湘时所作的《阮郎归》: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躇,有人偷向隅。挥玉箸,洒珍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于哲宗元符三年(1100)在雷州贬所与苏轼重逢时作的《江城子》: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在这些词作中,除了凄凉、凄苦、凄迷、凄厉外,还有什么?这正是受尽肉体与精神摧残的词人油尽灯灭的预兆!据《全宋词》计算机检索系统统计,秦观词77首,含“泪”字和含哭泣语句的共19首,使用频率为24.7%,为宋人之最。[9]诚如明人杨慎批《草堂诗余》所说:“此等情绪,煞甚伤心。秦七太深刻矣。”

众所周知,苏轼能自我解脱,超越荣辱得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辛弃疾亦能自我解脱,他在《水调歌头·题永丰杨少游提点一枝堂》词中劈头就说:“万事几时足,日月自西东。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既然个人在无穷的宇宙中,渺如太仓一粟,短暂如白驹过隙,那么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时一事的悲观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他长叹一声:“悟人世,正类春蚕,自相缠缚。”(《贺新郎·和吴明可给事安抚》)此二公乃珍惜生命,看淡人生得失之楷模,吾辈当师之。

注释:

[1]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40页。

[2]王国维:《人间词话》,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80页,第32页。

[3]邓乔彬:《唐宋词美学》,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38页。

[4]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全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724页。

[5]冯煦:《蒿庵论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60页。

[6]朱玉书:《苏东坡在海南岛》,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5页,96页。

[7]徐中玉:《苏东坡文集》,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

[8]徐培均,罗立刚:《秦观诗词文选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22页。

[9]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21页。

[10][宋]秦观著,徐培均校注:《淮海居士长短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9页。文中其他所引秦观词皆出于此。

上一篇:外语文化节实施方案下一篇:环保从我做起的作文